第四章
紫衣人抬眼,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,最终落在挡在雷无桀身前的昊辰身上。
雷无桀默默吞了口口水,同无心一路至今,遇到诸多高手,但方才那一瞬间的凛冽杀意,让自己现在仍觉背脊发寒。眼前这人并非玩笑,是当真会取他们性命。
而另一边,司空长风抬手扶额,嘴里嘟囔了句“刚才谁说不现身的?”。偷偷朝唐莲摆了摆手,一边揽着自家闺女往边上走,一边小声说道:“快走快走,这滩子混水,咱们不淌了。”
司空千落看着那边剑拔弩张,父亲又一脸避之唯恐不及,忍不住问道:“阿爹,他是谁啊?”
“那就是个小疯子。”司空长风撇撇嘴,无奈摇了摇头:“咱惹不起啊,惹不起。”
“阿渊……”无心张了张嘴,唤出了久违的称呼。十二年不见,幼时的记忆浮现在眼前,惘若隔世。
“你就是为了这些人,不愿意回去?”紫衣人缓缓向前一步,唇边染上一抹讥讽,垂地的长鞭拖出一条痕迹。“那我不介意,把他们都杀了。”
“天外天代宗主,紫月妖君,净渊。”萧瑟几步上前,将无心拦在身后,一语道破对方身份。
“我从未踏足过江湖,却不想还有人会认得我。”净渊挑眉,上下打量了眼萧瑟。
“净渊妖君,在魔教东征失败后,以叶鼎之义子的身份,幼学之年代掌宗门。短短五年内重新收拢域外十六派,谁人不知,又有谁人不晓?”萧瑟淡淡说着,袖中的手忍不住攥紧。年少当家,可见其谋略手段,但细论起来,他毕竟只是个义子,名不正言不顺。若说天外天内,谁最不希望无心回去的,便应是这位代宗主。
“萧瑟,别说了。”抬手搭上萧瑟肩臂,将护在身前的人轻轻推开。当年的事,各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,无心看向净渊,竟不觉有些心虚:“我跟你回去。”
“无心!”雷无桀惊呼出声,连昊辰都忍不住皱眉看去。
“你们放心,他是这世上,最不会伤害我的人。”想到此处,无心释然一笑,长长叹了口气。“其实,老和尚都已经死了,回不回那座寒水寺,已经不重要了。不过老和尚说得对,我的家是那方外之境,天外之天。”带着笑意的目光望向面前不远处的人:“家里还有人,一直等着我回去。”
“这不就好了嘛。”司空长风不知何时凑了过来,笑着指了指净渊手里的鞭子。“小孩子家家的,哪来那么大火气。这些都是无心的朋友,一路上护着他也不容易。收起来,收起来。”
“哼。”净渊冷哼一声,送了枪仙一个白眼,身上的戾气却散去不少,手腕一抖,如骨节般的数尺长鞭缠上腰际,鞭尾垂落,在衣摆上微微晃荡。
紧张的气氛,瞬间缓和了下来。净渊看了眼无心,转头望向山上的大梵音寺。“这就是忘忧大师魂归之处?”
“嗯。”无心点了点头,看向大梵音寺的眼中,仍有几分不舍。
“同他们告个别吧。”净渊微偏了头,随后对白发仙说道:“你跟着他,在山下等我。”
“是。”白发仙应道,目送净渊向山上走去。
望着远去的身影,无心自然猜到净渊是去做什么,不禁再次叹了口气。相逢总是短暂,一路同行,最终还是要分道扬镳。
无心几步上前,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断剑,来到昊辰面前。
“阿渊做事,任性了些。这次,确是他的不是,我代他向师兄赔个礼。”无心颔首,轻轻拂去剑上的泥尘,双手奉了回去。
指尖抚过剑身,内里的灵息早已消散。昊辰将断剑一节节收回剑鞘,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佩剑,握紧,复又松开,吁了口气:“天命如此,怨不得旁人。无心,你当真要跟他回去?”
“这也是我的天命。”无心浅浅一笑:“等我了却了一些旧缘,再去寻师兄,品茶论道。到时让阿渊,赔师兄一柄好剑。”
还是熟悉的调皮模样,昊辰摇头失笑,心下却是放心不少。
这边无心与几人话别,那边净渊已到了大梵音寺。
佛龛上,舍利泛着淡淡的微光。净渊双手合十,敛去一身锋芒,深深一揖,带着十二分的恭敬与虔诚。
“您将安世教得很好,此番恩情,净渊无以为报,唯有来世,结草衔环,以报万一。”净渊慢慢起身,遥想当年自己不过十岁,面对宗派内的虎视眈眈,自顾尚且不暇,只得将年幼的无心留在北离,由百里东君托付给忘忧抚养。直到十二年后,见无心被忘忧大师教养的这般好,才算放下心中桎梏,真正松了口气。
拜别忘忧,净渊下至山脚,无心和白发仙已在马车旁等候。
四下无人,净渊解下面具,此时才有时间仔细端详无心。同自己八成相似的眉眼,却透着不染纤尘的清澈,渐渐和记忆里那个五岁小童重合。
“当年那个总喜欢黏着我的小不点都长这么大了。”净渊长长叹了口气,伸开双臂,笑弯了眉眼:“来,抱抱。”
“哥……”熟悉的笑容,熟悉的话语。记忆里,自己总会笑着跑过去,扑进这个怀抱。无心不自觉的迈开脚步,像幼时一样,奔向最令人安心的所在。
“好了好了,都过去了。”回抱着埋在自己怀里的幼弟,净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,柔声哄着:“哥来接你回家了。以后,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。”
脸埋在净渊肩头,紧紧抱着窄细的腰身。心里所有的委屈,在面对最亲近的人时,再也压抑不住,无心的声音闷闷的:“你为什么,现在才来……要是早来一些……只要,早来一点……”
低垂了眼帘,净渊沉默不语,只是轻轻拍着怀里微微颤抖的肩头,听着他含糊的哽咽。
直到无心的情绪缓和下来,搂在腰上的手臂松开力道。净渊猛然抬眼,安抚的手落下,却是并指直点上无心颈后的昏睡穴。
“宗主?你这是……”一旁的白发仙皱眉,正要上前,被净渊一个眼神止下了动作。
“他这几日连翻大战,又耗损太多心神,让他好好歇一下吧。”净渊说着将昏睡的人抱起,送上马车。“棋宣,以后换个称呼吧。天外天的宗主,只能有一位,叫叶安世。”
无心的事情尘埃落定,雷无桀和萧瑟继续前往雪月城拜师,昊辰也返程回了少阳山。
将此行经历全数告知师尊恒阳真人,昊辰始终担心,阻拦瑾仙一事,会给师门招来祸患。
恒阳斟酌片刻,料想一来瑾仙所奉并非明旨,便不得以抗旨论罪。二来他如此轻易退走,可见奉行的亦非死令,其中大有转圜余地。且瑾仙回宫已有数日,宫内风平浪静,应不至昊辰所说的那般严重。
得师父一番劝慰,昊辰才稍稍放下心来。恒阳见他面上疲态,直接打发了人回去休息。
两日的休整,才算是缓解了数日来的奔波劳累。
清晨,东方刚泛起鱼肚白。昊辰已起了身,去往旭阳峰后山,自己平日练剑的竹林。
在一棵老竹下埋葬了断裂的佩剑,昊辰望着远处的天空,心中久久不能平静。
自己自幼在山中修行,清心寡欲。偶而随师父外出访友论道,人情冷暖,世态炎凉,虽有所见闻,却从来只是立身局外,不染红尘。而此次下山,结交了几位小友,才真真正正,切身体验了一番人世情义,方知自己身上,原也留着一份少年心性,对仗剑江湖,潇洒肆意的生活存有一丝期寄。
“看来你此次下山,颇有感悟。”温和的声音打断昊辰的思绪。
昊辰闻声回头,只见恒阳真人不知何时来到近前,抱拳躬身行了一礼:“师父。”
恒阳抬手免了礼,垂眸看向地上松动的小土丘,心中了然。“说说吧。”
“弟子只是觉得,愧对师父多年教诲。”昊辰低垂了眼,透出几分失落。“弟子随师父修习了十几年的无情诀,本以为已做到心如止水,不为外物所动,却不想如今不过是断了一柄长剑,便如此舍不得。”
恒阳点了点头,神色淡然:“还有呢?”
“弟子结交了几位好友,他们与无心相识也不过数日,却能凭心中道义,舍命相护,此等情义,不免……令人向往。”抬头看向恒阳,昊辰如实答道。
“常言道,圣人忘情,最下不及情,而情之所钟,正在我辈。”眼前的弟子看似成熟稳重,但也不过弱冠之龄,恒阳淡淡说道:“你初涉人世,见情之璀璨,心生向往,乃是常态,无须介怀。我旭阳峰修无情诀,也并非是要真的无情,而是意在超脱世情,不为其所扰,为情所困。如果情未生,又何谈放下?”
“师父所言,昊辰明白。”昊辰颔首,抿着唇,浅浅吸了口气。“可若是……放不下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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彩蛋交待净渊的身世,与正文无关,就不写番外了。